儿时的记忆中,母亲总是梳着两条不短不长的麻花辫。天热时,把它们高高挽起,天凉时,任它们随意搭在肩头。母亲身材削瘦高挑,夏日里总喜欢穿一件略带淡红色的褂子,两条麻花辫高高地挽在头上,我觉得那时她好美。母亲的长发是她的骄傲,她非常珍爱它们。每次洗发,她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弄断了头发。那时,虽然没有好的洗发水和护发素,母亲的头发也保养的乌黑、油亮。我家堂屋门后的墙上挂着一面母亲陪嫁时的大镜子。每天吃过早饭,她都会站在那里,精心梳理她的长发。先是用梳子把头发从中间分成两部分,接着用一个皮筋把一边的头发扎住,然后就开始在另一边辫辫子了。花瓣从母亲手中一瓣一瓣溢出来,直至两条滑溜溜的辫子搭在母亲肩头。农忙时,她宁愿早起一会儿也要打理好她的头发。
这个情景伴我度过了整个童年。
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小母亲就给我留了一头长发,据说出生时的胎毛都没有剪掉。当然,我也有两条令人羡慕的大辫子,比母亲的还要长。我经常跟着母亲玩耍,那时在村子里我们母女俩的辫子经常招来啧啧的称赞和羡慕的目光。
已记不得什么时候,我开始厌倦我的大辫子,非闹着母亲给我剪掉不可。开始,她不同意。我闹了好长时间,她有些不耐烦了,再加上那时农活重,既要忙乎十几亩田,又要照顾我们兄妹三人,实在忙不过来,她没有时间给我梳,她终于同意了。
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无风,燥热,树上的蝉儿嘶哑地叫着,我们一家人坐在我家东面的藕塘旁,姥姥也在场。我坐在小登上,肩上围了一块布,洗好的长发垂下来,母亲凉凉的剪刀滑过我的脖颈,一缕一尺多长的头发便掉了下来。那一年,我七岁,第一次剪发。只记得那天我开心地玩了一个下午,可到了傍晚就后悔了。于是,从那时起,我又开始留头发,并学会了自己辫辫子。而母亲,依旧每天重复着她的头发的故事,春去秋来,一载又一载。
我开始上小学时,弟弟出生了,母亲比以前更忙碌了。有时,她甚至连梳理头发的时间都没有。终于在第二年的秋天,在那个雪白的棉花开满田野的季节里,母亲亲手剪掉了她钟爱一生的长发,她把她所有的时间都给了我们。
此后的多年中,我的头发多数时候是长的,有时厌倦了也会剪掉。可每次剪发,母亲都会生气并训斥我。而我也只能在经历一番“磨难”后才能如愿以偿。有时甚至会编出“头发长了,营养跟不上,影响学习”的理由来说服母亲。大三时,我的头发又到了齐腰长。当我再次小心翼翼地向目亲表达我想剪发的愿望时,本以为会招来一顿责难。令我万分惊讶的是,母亲异常地平静,她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头发是你的,你作主,我哪能管得了?”一种莫名的酸楚和悲伤袭上我的心头。那一刻起,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是大人了,再也不是扎着羊角辫在母亲面前撒娇的小女孩了,母亲再也不会过问我是否剪头发了。那一刻,我终生难忘。这就是长大的悲哀么?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么?
头发还是被剪掉了。然而就在那一年的夏天,我至爱的母亲,我生命中最亲最亲的亲人,积劳成疾,阖然长逝。我的天空骤然塌了下来,我的生活突然失去了颜色,周围的一切都因悲伤而凝固。我闭门不出,不与人交往,只盼着头发能快快长......
多年过去了,我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头发也一天天长起来。无数次,我坐在梳妆镜前,端详自己的长发,乌黑,油亮,顺滑而有弹性,多少人曾经羡慕过。没有人再会过问我的头发是长还是短、是剪还是留。然而,每每想起以前闹着要剪发的情景,心中便会有些许的失落和忧伤。我,从此不会再剪发。
儿时的麻花辫早已不再流行,平时,我要么披着头发,要么把它扎成高高的马尾,有时也会把它盘起来。偶尔,闲暇时,在自己的小屋里,我也会对着镜子,梳起那儿时的麻花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