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剑楠放下电话,心潮澎湃、思续万千;许多往事如梦如烟地浮现在眼前。
他记得自己的童年是在豫西南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度过的。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蕴涵着他无尽的牵挂和难忘的回忆。常常在孤寂之时浮想联翩,荡气回肠。
那是动乱年代的末期,文革时父亲当时受到了牵连和迫害,心灰意冷,不得不安顿下哭泣的大姐,带着十几岁的大哥和刚刚谙世的他跟随着李大爷他们背井离乡,逃荒到了千里之外的灵宝县一个名叫“石当沟”的小山村,一住就是几年。
那里的生活虽然贫瘠、落后,却没有城市里的喧嚣和混乱不堪的武斗。千百年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单调、恬静的山乡风情养成了他们淳朴、憨厚的个性。
十几户人家散居在绵延不断的群山之中,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向几十里外的小镇。周围山峦叠障、云遮雾绕,韧性的山风,清澈的小溪,古老的窑洞和黄澄澄的玉米养育了这里一代又一代安分守己的人们。
萧剑楠全家被李大爷家的亲戚根宝叔安排进了自己院内的另一座空窑洞。
两家窑洞毗邻衔接,不大的院子、简朴的土炕,单调的灶具和陈旧笨拙的木犁、镐、锨、锄、铲等家具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逢年过节,两件被母亲精心改制过的衣服,还有根宝婶子给剪贴精美的窗花,橘黄色的核桃、熟透的柿子以及镶着红枣的年糕;生活虽然清苦,但很温馨,这也是一年中难得欢聚一堂,最适宜、最开心的时候了。
每当秋季,满山遍野山花烂漫,柿子树红遍山崖前的每片天空;偶尔有一两颗熟透的果实随风而落,坠入泥土;这是生命的寿终正寝?还是明年的开花结果?
窑洞顶上长满了茅草、灌木,灰褐色的长尾巴小松鼠窜上窜下。院外坡下的几棵粗大的核桃树年代已久,核桃成熟后呈墨绿色的皮层,用小锤或者砖块敲破桔色的硬壳,一股淡淡清香飘了出来,沁人心脾。核桃果肉甘美、香甜,大人们常将加工好了的核桃连同晒干的中草药:桔梗、黄芩、柴胡、野山枣等一起送到几十里外,名叫羧村的小镇收购站,换来一些生活用品。
核桃树下坡不远处有一片不很大的晒麦场,旁边,那口古井清澈、透明,水草在蓝天白云下宛如一幅水墨画;特别是夏季酷热时分,晒麦场里那些忙碌了半天的男人、女人们,一边用毛巾擦着汗水、一边舀碗清凉的井水,仰起头来、一饮而尽,然后用晒得油亮的胳膊往嘴上一抹,胳膊一甩大叫一声:
“好爽!”
其实,古井是全村的生命之源,听村里那位年近九十、身体依然硬朗的德生老爷爷说,这口井神奇的很,就算山下的溪水干枯了,长这么大也没有见它干过,从来没人知道这水源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这口井是哪个年代、哪位神仙造的。
晒麦场下几十米远的地方是一条由上而下的山沟,山沟里溪水潺潺流淌,曲里拐弯一直通向远方。年幼的萧剑楠常常喜欢和根宝叔家的二丫头杏花跑到小溪边,卷起裤管,在清澈的溪水里、石块下拾寻那些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捕捉大大小小紫褐色的小螃蟹;然后高高兴兴的沾满一身水、一身泥的跑回家,总免不了被母亲似嗔似怨地责怪几句。
当身强力壮、高大威猛的父亲上坡忙活、勤劳的母亲进山采药之时,萧剑楠牵着杏花的小手便跟在大哥的后面,学着大哥的样子,摇晃着枝条、吆喝着牛群上山放牛。
八月的山村,到处是一片片山乡的景色,山坡上野果飘香,枫叶染红空旷的原野,让人心旷神怡、遐思无限。小路两旁,各色山花散发着醉人的清香。不经意间惊起一两只长尾巴野鸡,“扑腾”一声振翅冲起,“嘎吱吱”地飞往远处、引入草丛里,彩色的羽毛在目光里瞬间掠过,在阳光下格外眩目迷人。
累了,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心旷神怡的观看天空游动的云彩被太阳追戏。远处悬崖边,两棵熟透了的野柿子树彩霞般的映红山坡,附近的几株山丹丹花儿也竞相开放、媲美。
每当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林木荫遮的小山村炊烟袅袅升起,犹如母亲惦记晚归顽童的呼唤。此时,大哥就会很有经验地扫视一下四周,然后就催促贪玩的他们,赶起吃饱了还躺卧着的牛群,踏着余辉、哼着山歌,走回到那片依赖、温馨的家。
1970年深秋的一天上午,萧剑楠一家挥泪告别根宝全家,返回苏、鲁、豫、皖四省交界的沛县老家时,杏花依在妈妈的身旁哭得像泪人一样,萧剑楠也默默无语地斜靠在那棵老枣树上,一边用小手指抠弄着树皮,一边鼓弄着小嘴,赌气的不愿离开这个童心难忘的小山村。
以后多年间,两家都是书信往来,逢年过节的时候,不是你寄一些山货,就是他邮一些土特产和衣物等等,彼此叨念、问候牵挂不断。已经懂事了的杏花有时还在寄来的信纸上画上一株山丹花、夹带两片剪纸、诉几句童语,洒几行泪花,难解相见之苦。
杏花,那个头扎羊角辫、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初中那年的暑假里,在她一再的恳求下最后父亲终于答应带她来了一趟江苏。
青梅竹马的童伴相见,高兴极了,欢蹦乱跳极的。第一次走出山村的她,对一切都充满着新鲜和好奇;这里虽然没有山清水秀,却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大片大片的庄稼、果色飘香的梨园、热闹非凡的集市,就连走路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地眼睛总看脚下了。
萧剑楠高考落榜,成为了一名军人;那年,杏花也顺利地考取了洛阳医学院。
随着年龄的增长,两地书信频频往来。
有时候一个月六、七封,他们在信中谈理想、事业、前途和人生;谈多姿多彩、充满阳刚气息的军营生活,谈医学院优雅的环境、繁忙的学习、试验等等,不知不觉间,爱情的种子早已在双方的心里深深种植、生根、发芽。
第二年,萧剑楠报考了军校并顺利通过,生活为他开了另一扇繁花似锦的门。毕业后,从一名士兵成长为一名军官。杏花实习结束后也顺利地分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正当两人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希望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是冥冥中注定有缘无份,使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生生分离:那年的秋天,杏花上中学的弟弟阳阳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辆拉树枝的拖拉机撞伤,伤及颈椎神经造成全身瘫痪。
由于家境贫寒,面对伤心欲绝的父母和生活不能自理、痛苦万分的弟弟,杏花费劲心思,东凑西借了两、叁万块钱,医治在这里住院的弟弟。昂贵的医疗费用,不见好转的病情,加上肇事者没赔付任何钱财又被判刑,两个月后,弟弟被迫送回地方乡镇医院维持生命。
这里的医疗设备破旧、残缺、条件落后。
阳阳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小腿已经出现萎缩连吃饭都需要人来喂。父母、亲友一筹莫展,整日以泪洗面。
萧剑楠在军营里,请假去探望了两次,虽然凑了一万多元给他们,可是这仍是杯水车薪。
1985年的深秋,落叶时节,万木萧条,23岁的杏花往返于城乡之间,看到日渐消瘦被病魔折磨不成人样的弟弟,她把心一横,辞退了心爱的工作,禁不住亲情的折磨,不顾父母的劝阻,无奈之下,违心地接受了县城一个金矿私营老板的订婚聘礼。
弟弟能拄着双拐可以慢慢挪步了,尽管双手不能伸张,但也可以洗脸、吃饭。疲惫不堪的父母脸上舒展了笑意,只有杏花的心情越来越感到沉重了。
一个人的人生坐标别人永远无法代替,因为生命是神圣的,独一无二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但生命只有一次,亲情、爱情、友情、值得留恋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没有权力在解脱自己的同时把痛苦留给别人。
一个人在最脆弱的时候,也许一根稻草就能将他(她)击倒。人活着就是一种幸运,能健康的活着更是一种幸运了。
对于杏花来说,爱情固然神圣和神往,而亲情、生命,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责任使她必须选择其一,这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杏花承受了巨大的心灵痛苦和压力,她流着泪向远在军营的恋人寄出了一封别恨、伤感又情真意切的信,其中还有一首宋朝周紫芝的《踏莎行》词: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烟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面对现实,面对杏花的忍辱负重和无奈,萧剑楠绞尽脑汁、一筹莫展、愁思万千。工资不高的他现在也是负债累累。许多时候,金钱也许能扭转危难中的生命,却无法替代爱情。正如她在信中倾诉“……在这种绝境下,我也只能用父母赐给我的躯壳来挽救骨肉之情,也只能把你对我的爱烙在我心灵的最深处,当成一种最绚丽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