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走了,又轻轻地来,飒飒晚风卷起秋色无边。
转过街角,有风轻声拉扯我的裙摆,荡起小小的浪花儿,似乎要匆匆传达远方的讯息。行道树枯黄的枝叶簇拥着沙沙点头,会心地闪过狡黠的微笑。
秋风沿街低低哼唱,竟挟着一缕温暖的醇香扑面而来,诱我用力耸耸鼻尖,立刻仰头伸长了贪婪的脖颈——甜丝丝,香糯糯,多么熟悉的味道!糖炒栗子的香气开始在这个季节里蓬勃生长,那种阻挡不住的诱惑成为我想念秋天的最纯粹的理由,因为憧憬栗子香,所以格外盼望一年一度的秋。文人墨客们笔下肃杀阴冷的秋,似乎也因了它的调和增添了一抹柔和的亮色。翘首之间,它终于迟迟到来,洒落一路特有的甜软馨香,一如它的品格亦温纯墩厚。
它们的家远离城市,远离人烟。那里月明风清,山高林茂,没有良田沃土,只有贫瘠与寂寞相伴的道道山梁。深山里那一株株高大雍容的栗树是它们的母亲,与天下所有的母亲一般,栗树们保护自己的孩子同样煞费苦心。给那些白胖胖的仁儿,从里到外裹紧柔软的衣,硬实的壳,尖利的苞。层复一层,雨淋不透,百虫难侵。与天下即将成年的孩子一样,悬荡在枝头的年轻的栗子们踌躇满志,向往着山外的世界,季节的召唤一到,性急的它们迫不及待地挣开母亲的手,跳入农人的竹筐。
怀揣祖辈的梦想,它们告别亲人,远离家乡,跋山涉水,辗转兼程。陌生的城市颤动着巨大的磁场,牢牢攥紧栗子们执着的目光。
玲珑的身体混和了粗砂在一口硕大的铁锅内不断地翻滚,碰撞,升起,跌落。比最毒辣的日头更炙热的——烫,正悄悄地逼进它们,伴随着仿佛从崎岖的石子路面碾过似的硌痛,一浪高过一浪,不由分说的向更深处推进,扩散。什么是热,什么是痛,终于在这一刻,它们领略了切肤的感知。透过热气蒸腾的迷离的双眼,仿佛看到一个无知的鲁莽少年,正处在浑浑噩噩的年纪,遭遇了成长的鞭笞,突然在什么时间豁然开朗一般。一切远远出乎预料之外。
这就是生活,一切都隐含变数。
它们依旧翻滚,碰撞,无处逃遁。热与痛相互交织,涨热的脸上当然也闪过一丝惊惶。可是它们是一枚神奇的坚果。若是选择与昔日的伙伴们一起留守家园,那么,只要捕捉到来年开春之际,自僵硬的冻土深处传递的第一次悸动的心跳,它们紧紧包裹的那颗小小的愿望,也依然会急切地复苏,悄悄地萌芽,最终也有那么一天,突破命运注定的那层壁垒,喷薄而出的吧?
火苗奋力地舔着锅底,饴糖与粗砂开始融合,糖的甘甜穿越栗子们的身体,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其实栗子本身是有糖份的,尝过生栗子的人都知道,它的初甜清淡,单薄,稚气未脱,仿佛一支随口编就的民歌,旋律简单流畅,还略略带些乡土味儿的生涩。
走过了荣辱沧桑,看遍了山穷水复,在那细腻独特,百转千回的脉脉芳华的背后,有多少回火的严酷烤打,有多少次砂的冷静打磨,没人能够计算。年轻的人啊,青春的迷雾朦胧,前方岔路很多。一不小心,偏偏选择了最泥泞的一条,也莫怨路难行,辛苦地等待吧,坎坷中自会体会幸福。
少年轻狂的背影渐行渐远,熟透的栗子舒展开全部的毛孔,通体饱满,油亮,丰美。所有的欢乐与伤痛漏过时光细细的筛网,积淀下来的是最柔软的和值得回味的部分。
伫立在暗香盈动的街头,我突然百感交集。